竹隐香(1-3)

(壹)

秋风卷袭着飘摇的竹叶撒了一地,在竹林间流窜带出沙沙的清脆响声。转眼已过了夏天。

  戈白撑着头斜靠在窗棂旁,竟听着那沙沙的声响入了神。连竹叶落在他肩上也不自觉。

  里屋传来的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绪。微微侧过脸,拾起肩上的落叶,忽的肩膀一沉,一条薄毯子顺着肩膀铺开。

  “天冷,加件衣服吧。”唐影青淡淡道,放在戈白肩膀上的手还未移开便被握住。他的手还略微有一点湿润,显然是刚刚洗完衣服未来得及擦干。戈白拉着他的手,摩挲着他手上因为常年习武练出的薄茧,把竹叶塞进他的手心。“影青,”那一声似在叹息,“十年了呢。”

  唐影青并不回答,起身取来桌子上暖好的热水塞进戈白手里,“暖着。”戈白拉拉他衣角,唐影青会意的坐在他身旁,戈白拉开毯子搭在他肩上,轻声道:“一起用。”

  唐影青顺手把人带入怀中,拉好戈白胸前的薄毯,把头埋在他胸前裸露的肌肤上。温热的气息随着呼吸喷在颈项上倒也罢了,额前的碎发却一晃一晃的撩拨着,这倒是把戈白弄痒了,笑道“别闹。”唐影青闻言抬头勾了勾嘴角。戈白一手揽住唐影青的脖颈,一手拂开他永远微皱的眉头,额头抵上他的“秋天了。”

  “过些天中秋了,”唐影青也不躲开由着他摸,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戈白雪似的长发,顺滑的手感让人觉得格外舒服“带你去看灯会。”

  “好。”戈白笑笑亲亲唐影青的嘴角,换了个姿势靠在他怀里。窗外吹进来的风都让人安逸得眯起眼睛。戈白侧过身伸手想拿桌上的笛子,正在想够不着怎么办的时候,已有笛子放在他手里。

  太阳渐渐西落,夕阳的余晖把窗外的竹林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在问道坡深处一个小竹屋里传出的悠扬笛声似乎有魔力一般让人内心宁静。

  毯子下依偎的恋人被裹得严实,可彼此都知道,在这一刻,心比身子暖得多。

新竹酿酒清且纯,竹海对酌齿泛香。

(贰)

中秋夜赏月,吃月饼已是流传千古的风俗。而今年的灯会一如既往的开办,四处张灯节彩,喜庆热闹非凡,仍是吸引了不少游人驻足。

“影青,看,就快到了。”

看着不停掀开帘子张望又轻声催促轿夫的戈白,唐影青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可转念一想难得中秋逛个灯会,也便由着他去,只是宠溺的摸摸他的头示意不要心急。

路程不远,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唐影青刚扶了戈白下车准备掏腰包时,戈白已经走到了集市入口处。唐影青付完钱走过来,帮戈白重新系好略微松散的斗篷带子,再把不小心滑出斗篷的白发小心的塞回去。在此期间,戈白只是低垂着眼眸由他摆弄。待他打理完毕,戈白拉过他的手向集市走去。四周虽是极尽喧嚣,他二人却是一路无话,十指相扣的手传来对方沉稳的心跳。

等转了一圈下来,已是战果累累。唐影青摸着自己迅速憋下去的钱袋,抬头看到戈白的目光在一个卖银饰的摊位前流连。戈白有些出神,耳旁突然想起他的声音:“怎么了,有什么想要的么?”戈白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都没我们苗疆的好看...”唐影青伸手隔着斗篷把戈白圈住,笑道“想家了?”戈白只是笑着摇摇头,眼中尽是温柔。引得唐影青吻了吻他额头。

看此情景,摊主心下自是了然两人关系,殷勤道:”这位少侠,不如为你堂客梢点什么小玩意儿吧。“说罢想想再补充道:“女娃儿都喜欢。”唐影青愣了愣,戈白却扑嗤一声笑出来,伸手在摊子上挑了一对坠着流苏的同心锁。递了一只给唐影青,唐影青接过后低头就准备往腰上挂,戈白扯了他的领口说了句什么,唐影青侧过脸却红了耳根。

这一切都被店主看在眼里,笑眯眯的问:“这小两口恩爱的啊,老爷子我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见过。二位新婚吧?”唐影青正准备拉戈白走,戈白却回头一笑:“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哪来的什么新婚。”说罢也不看摊主惊讶的脸,随唐影青扬长而去。 

月高挂在枝头,唐影青靠在桥头看戈白专心的在同心锁上刻名字,脑子里却始终回荡着银饰摊前戈白给他说的话。“别急到挂,你堂客给你刻名字嗖。”拍拍自己的脸隐去难得见到的红霞。

戈白从前在苗疆时也爱做些小玩儿,刻个名字自是不在话下。两三下刻好了两人的名字,递给唐影青,唐影青摸了摸同心锁上两人的名字,喃喃道:“手真巧。”

“走喽,回家了。”戈白拉着他的手就向前跑。

唐影青看着好笑:“停停停,我背你回家,上来吧。”说罢就在戈白面前蹲下。“叫别人看到多不好。”戈白嘀咕了一句却也乖乖的爬上了他的背。

走了一段路,戈白摸摸唐影青的口袋,从里面掏出月饼,自己先啃了一口“好吃...你也吃吃看。”唐影青不爱吃甜,戈白既然喂了也不如吃吃看,就着戈白的手咬了一口。出乎意料的好吃,这月饼甜而不腻,清甜的感觉像极了戈白。

戈白伸伸脖子看看前面的路看看唐影青,再把头放在他肩膀上轻声道:“快到家了,放我下来吧。”

唐影青偏偏头“没事儿,你不重。”

“我哪有说我重,”戈白微红了红脸“你腿伤未好完全,我...我心疼。”唐影青平稳的步子顿了顿,没说话,寻了块平坦的可以踏脚的石头把戈白放下来。

戈白跳下来就站在石头上也不下来就这么看着他。月色给温润的眼睫上纹上了银辉,唐影青像是着了魔一般吻了上去。

回应他的是自然而然勾住他脖子的双手。

月色正好,人也团圆。

(叁)

人在江湖尘世中奔波一生,到底所求何物?

戈白苗疆的师姐游历中原后回来曾这么问过他。那时戈白尚且年幼,未曾像师兄师姐一般出过这重重大山,只是在族人们闲谈间淡淡听上几句,听族人们聊聊那苗疆之外的风土人情。年幼的戈白也曾爱缠着师哥师姐们给他讲外面的世界,并对此充满向往。

说枫华谷如何战火连天,朝野的更替如何无常,阵营之间的战斗又是如何热血。师姐爱跟他说万花谷开满遍山群花的晴昼海是多么美,大漠深处的大光明寺是如何巍峨。当然,戈白也知道蜀中唐门,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说起两个门派历来的恩怨,戈白自是打小就知道的。对于唐门企图分裂五仙教这件事,戈白对此表示厌恶,但未上升到恨。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自己也不算是受害者。对于这些事情戈白是一向很豁达的,至少他从未像那些奇异的伟人一般祈求两个门派重归于好,在戈白看来,有时候老死不相往来反而更好。

后来戈白成年了,也热血的想凭着一身驭蛊驭虫的本领纵横江湖,并且也为此努力。多年后,当戈白站在苗疆蛊术的巅峰俯视大地的时候,就突然觉得那些都不再重要了。从名利双收到扬名天下再到成为世人眼中妖魔化的存在,只过了短短几个春夏罢了。但是戈白心里依旧是空的,反正不论他做什么或是怎么做,总有人看不惯他。所以戈白义无返顾的加入了恶人谷,他不想追寻所谓的浩然正气。

自在逍遥。对,就是自在逍遥。戈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像是兜了一转又回来,戈白转了一圈依然一无所有,只有虫蛇蛊鼎的长久陪伴。

恶人谷的生活虽是比不上京城,却比初时少了许多束缚。一有闲暇时间戈白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炼蛊,夜以继日的,废寝忘食的,甚至是疯狂的炼蛊。所谓极道魔尊的称号给他是一点也不浮夸。

戈白的头发就是那段时间白的,是不小心被蛊反噬,根本没法解。戈白知道定有蹊跷,但幸好对于这个事戈白依然是并不在意。不害怕失去,因为他什么都没有。

在谷内他没有什么好友,住的地方也偏僻,亏得莫雨还记得他,偶尔会派个人去看看他死没。

“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后来戈白是这么形容那段时光的。

直到戈白遇到唐影青。

那还是唐影青第一次见戈白,戈白安静的趴在炼蛊用的大缸旁睡得正熟。

那年戈白二十三岁,唐影青二十五。

不知又过了多少个春秋,现在的戈白已经明白了如何回答师姐当年的问题,也看清了何物为自己的毕生所求。

求的不过是一个人,一双手,一白头。

有他足矣,也不枉来这尘世一遭。

有他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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