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夜猎归来,赠了他一面镜子。
这镜颇有手感,粗看古朴,细看背面雕着的花纹却非同一般的精美。框边的纹样好巧不巧正是蓝氏的卷云,而在那镜的正中间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周围缀着些荷叶与莲蓬。能把这两种纹样融合的如此完美,也不知是何方匠人,真正是心灵手巧。
蓝忘机答了声谢,收在了柜子上。
男子少用镜,可这镜毕竟是兄长所赠。想了想便收好了以前束发用的,将这替换上去摆在了桌面上。
生活并未因这镜有什么改变,蓝忘机仍是每日卯时醒来,亥时睡去。晨练,午休,夜猎,每一日都规律地可怕。
但也因这习惯所致,蓝忘机同蓝曦臣在外的名声也是越来越响,被作为了无数世家弟子的楷模供以观瞻。
是夜,蓝忘机灭了烛火刚睡下,就被一阵不明的声音吵醒。警惕的翻身下床,耳中隐隐约约听到了年轻男子的声音,辨认了许久,发现那声音的源头竟是桌上放着的那面镜。

烛晃悠两下重新被点燃,暖黄色的光充斥了静室,将一人一镜的影子投在墙上。
“你是何人?为何又在这里?”
那声音带着笑意,“我就是这镜子啊,这你还看不出来?你又是何人?”
蓝忘机皱了眉头,这声音听着未免太聒噪,一开口就是如此。但含光君是何人,又怎会在此失了礼数。
“姑苏蓝忘机。”
那镜子似乎是沉默了,一下子没了声音。
蓝忘机只好目不转睛的盯着,生怕出现什么异动,避尘就在手边,这不知来路的镜若是什么邪崇还是尽早消灭了为好。
他看见镜中的自己身后凝了团黑气,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我应该,叫魏无羡罢。”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
蓝忘机转头,这才明白原来只有看着镜子才能看到那人身影。
雾气渐渐凝聚,最后出现了一个清晰的人形。那人一袭黑衣,深红的里衣衬得皮肤在月光下妖异的白。
此刻那人就站在他身后,微笑着望着他。
这感觉也是奇怪,分明看不到人影,而说话的声音却在耳边,亲昵得像是切切私语。
“不愧是含光君,真是一派雅正淡泊,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一个。”
还未等他说话,那黑衣人又说“天天看着你这么活着连我这个老妖怪都觉得无趣。也不知外人是怎么的,偏偏把你这了无生气的样子形容的超凡脱俗,这分明就是…”
话还未说完,蓝忘机就把镜子反扣在桌上,淡淡道“吵。”
“你!”所有声音都随着镜子被反扣而消失,魏无羡憋了一肚子气却撒不出来。

辰时,蓝忘机如旧醒来洗漱完毕,看到桌上那扣着的镜子心里也是一阵忐忑。但早食时间就将至,出门必要束发,犹豫半饷便只好伸手将它扶正。翻转来那镜子,却没看到那黑衣人。那莫不是昨夜的梦境?但是好好扣在桌上的镜子却否定了这一猜想。
心中竟是没来由的失落。
就在这时镜中忽然传出了极其诡异的嚎叫。
“死家伙,居然扣镜子!”
蓝忘机愣了愣,顺着声音把镜子从架上取下往地上照了照,那人毫无形象的躺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一阵哀嚎“不准扣镜子!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分明腿上没有任何触感,蓝忘机还是觉得四肢不听话的僵硬,也无心纠结他如何还能再死。
勉勉强强束好了发就去早食,再没说过一句话。

后来蓝忘机发现,只要是没有日光的地方,魏无羡都会出现。本前也疑心过此物来头,后来也慢慢变得不重要了。
镜子虽然不大却也不小,因为不方便携带在身上所以那人一般只在屋子里活动。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举一动倒是愈发不知耻他起来。
他曾不止一次的要求蓝湛把镜子移到床边来,“一起睡吧含…”扣。
移到书桌上,“你看书我看你,怎么…”扣。
移到琴台上,“别扣别扣,我听听你弹琴,总是可以的吧。”
蓝忘机不胜烦扰终于是松了口,答应了这个要求。
“你真好!”魏无羡微微一笑,俯下身去小孩子一般的亲亲他耳垂,嘿嘿笑了两声就躲进镜子里不见了。
蓝忘机盯着镜子愣了好久,指尖无意识的拂过被吻过的耳垂,竟是火烧火燎的烫。
殊不知在镜子的哪边的人看着这呆子的表情,也扶住了胸口。
糟糕。

又是一个月过去,秋季结束进入了漫漫寒冬。
某一天夜晚借着烛光,两人忽然发现镜面的边缘裂了一个口子。
一人一镜对视良久,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没办法了吗?”
镜中人微微点点头,“应该是的。”
又是一阵沉默。
“蓝湛啊……你想不想我出来?”
蓝忘机皱了眉疑惑道,“你…如何能出来?”
“我自是有法子的,但是只能用一次。”魏无羡起身绕到他身后去。这个方向看起来像是与蓝湛一起看着镜。他把身子弯下,用手臂环住那人脖颈。
“别用……”
“就一次,蓝湛,让我抱抱你可以吗?”
肩上传来手臂的重量,魏无羡从身后环抱住了他。
“别说话,也别回头。”
“……好。”

静室后面有一个小院,平日里蓝忘机总是在这里晨练。今日却不一般,蓝湛刚刚拔剑,屋内却传出一阵大叫“蓝湛你回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蓝忘机怕这声音惊扰到别人,只得收剑返回。刚刚抬脚走上阶梯,身后就传来景仪的声音。
“含光君,泽芜君请您申时到别院小叙。”
魏无羡还在里屋吵吵,但是相隔不过几步之遥的蓝家小辈却听不到似得依旧礼貌的站在原地,待到看见蓝忘机点头后才转身离开。
那人靠在琴台边,敲敲木质台面,“蓝湛,你看到没有,把别人小朋友吓成这样。你们蓝家就是规矩多,要不你也不会是这般无聊的性子。也只有我才…”
“你很吵。”蓝忘机这次并没有扣上镜子,转身时嘴角挂了抹微不可察的笑。
无人发现那笑中带悲。

这天下午蓝忘机破天荒的没有午睡,焚好了香坐在琴台旁。
魏无羡看了看他拉的严严实实的窗帘,意外安静地撑着头坐在他对面。
蓝忘机抿了抿唇,伸手拨了两下琴弦。忘机声泠然,但也不知怎么了,面对一面镜子却怎么也静不下心。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他见镜中人伸手覆在了他手背上。
抬眼就撞进了一双纯黑的眼眸,黑的透彻又深邃,眼尾弯弯的对他比了一个口型。
蓝忘机几乎是在瞬间就看懂了,仓皇起身道“我去见兄长。”

蓝忘机没看到的是,他每朝外面走一步,镜面上就多一条碎痕。他每离开那镜子一寸,镜面上就多一道口子。
等他最后一步跨出静室的时候,只听见了镜面彻底碎裂的声音。
他回头,短短几步隔了一生。
镜子锋利的碎片划破了手指,可他像是感觉不到似的,放任白玉般的指尖渗出缕缕鲜血,一心一意都是赶快拼好,再跟他说声未出口的话。碎片很快被血染红,勉勉强强拼在一起,却再无一点响动。
蓝忘机在地上跪了半饷,沉默的起身,安静寻来一个布包把碎片拾起来装好。
有温热打在袋子上,晕染出一片湿痕。
碎镜又怎能重圆。

哪天夜晚,他用手指在那人背后写字,
一笔一划、一字一顿,写的无比虔诚。
我在轮回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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